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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连载][原创]铁观音

秋沙

头衔: 海归上士

性别: 性别:女

加入时间: 2010/07/17
文章: 1
来自: Chicago
海归分: 1174

标题: [连载][原创]铁观音 (1384 reads) 时间: 2010-7-17 周六, 01:40

作者：秋沙在海天文学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引文
华盛顿州西区美国联邦法院就中润咨询公司与美国横树地产集团涉嫌利用EB-5投资移民项目诈骗海外投资人的款项一案展开聆讯。刘诤，华立公司的创办人及首席执行官，29岁的华裔女企业家作为证人之一走上了法庭。
她稳步迈向证人席，微微向上抿的嘴角隐约透露出此刻压抑着的紧张心情，两只小巧而明亮的眼睛依然清澈，但显示着它们的主人正在进行紧张的思索。刘诤那有点过于谨慎的态度让人怀疑她今天似乎不是来做证人，而是名副其实的被告。在确认身份以后，刘诤向法庭宣誓，准备接受地区检察官的提问。
“刘小姐，请问你认识本案的两名被告，中润公司的David Lin先生和横树地产集团的Chad Williams先生吗？”
“是的，我认识他们。”刘诤沉着地回答。
“你的华立公司，一个三年前创办的咨询公司是否一直和他们有生意往来？”
“不是一直。”刘诤略加思索，小心地回答，“是曾经。大概一年半前，我和这两位先生在美国投资移民的项目上有过合作。事实上，我曾经作为他们在大中华地区的独家代理商为他们的项目做过市场调查，也安排过相关的宣传活动。”
“你考察过他们的投资项目吗？”检察官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直直地射向刘诤。
“没有实地考察，但我对他们提供的资料和诚信背景都做过充分的调查，”刘诤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叙述，“我向客户提供的全部投资信息是完全根据个人获得的所有信息量进行整理筛选的，从而保证能够对我的客户尽到最大的责任。”
“如果没有实地考察，恐怕你的认知未必那么全面！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提供的资料也许是虚假的？”检察官古怪地微笑着盘问。
“ 没有，我对林先生和Williams先生的诚信不曾怀疑！”刘诤的右肩不易察觉地耸动了一下，这一动作不会引起大部分人的注意，但却没有逃过“细微表情学”专家，庄尼的心理学导师迪布斯教授的眼睛，此刻他正坐在庄尼身边，饶有趣味地看着刘诤。
“现在还是如此么？你就完全相信被告的商业道德和职业操守？”检察官不肯放弃。
“证人无需对被告的人格及操守提供任何证言，请检察官注意提问方式。”法官及时伸出了援手。
刘诤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抬起眼睛投向陪审团，七个白人，三个非裔美国人，一个拉丁裔人和一个犹太人都严肃地注视着她，似乎证人和被告都是他们砧板上的肉，可以随意翻捡审视；刘诤有点不安地收回眼神，投向了观众席上的丈夫庄尼，庄尼英俊沉稳的脸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只轻轻点头以示对她的支持，这个动作虽小，却让刘诤顿时感到了一股暖流从头顶涌向脚底，丈夫的沉着总是能给予她力量和安慰。庄尼身旁是迪布斯教授，年过半百却童心未泯，他仍然微笑地注视着刘诤，像研究一个与课题有关的行为体，唯一与陪审团的目光不同的是，他眉宇间还洋溢着显而易见的慈祥。
这时，刘诤的注意力被观众席上的一双眼睛吸引了，一双华人的眼睛。它们的主人年过五十，头发有点蓬松，身材松垮，只有那双阴沉的眼睛表明了此人非凡的意志力。他旁边一位像翻译的人物不停地小声向他解释着什么，而他却始终牢牢地盯着刘诤，那眼神犹如芒刺，让她站立不稳。刘诤伸出手扶住刚才宣誓的圣经台，再次望向那名中国男子。张世荣，浙江长盛塑料集团董事长，本案的关系人之一！
第一部
第一节、五年前的五月
刘诤穿着博士服，与几百名同样意气风发的法学院毕业生一起，坐在庄严的联合礼堂里等待着最后的荣耀。如果知道一年后的她将会在此书写另一篇重要的人生乐章，她一定会详而又细地四处打量。可是此刻，除了焦急地等待，她并没有其他心思。
刘诤时不时向大门处瞟上一眼，那博士帽上的流苏总是在头顶移来移去，仿佛等不及院长的学位授予仪式。刘诤略有不耐烦地理了理别在制服上“密苏里州立大学”的校徽，心里嘀咕着：“怎么还不来？”这时，她看见曾经的室友兼同窗赵欣兰远远地向她打着手势，大概是要确认刘诤履行了帮她留个座位的诺言。刘诤朝她点点头，算是回应。赵欣兰还在一边兴高采烈地和她教会来捧场的朋友说笑着，让刘诤对她的心安理得隐隐有些不满。
赵欣兰来自杭州，却总称自己祖籍上海，是刘诤的同年同学，与她成为室友也在理所当然中。刘诤和她并没有姐妹情深，可能来源于两人的秉性天差地别，也可能是一个理佛一个笃信天主。无论如何，两人在礼数上仍属密友，也许是出于生存的需要。一般来说，女人之间的友谊常常是微妙的，害怕孤独让她们想方设法寻找并巩固闺中密友的情谊，互相攀比和妒忌的天性又让她们背地里总是争强好胜，甚至互相诋毁。刘诤和赵欣兰的友情，便是典型的女性友谊。
虽然刘诤对教会不以为然，但她却是赵欣兰成为忠实教徒的核心推手。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我不相信你相信的一切，但我誓死维护你信仰宗教的权利。”正是刘诤的高度信仰自由的风格，让她在赵欣兰还在主的门外徘徊的时候，便“扶上马，送一程”，直到赵欣兰把圣经学习的活动带到了宿舍，又把每个月的学习变成每个星期，才让刘诤有了搬石头砸脚的微痛。但这终究没有影响两人的正常交往，真正让刘诤对赵欣兰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感慨是因为赵欣兰和费扬的一段往事。
费扬是药学院的博士研究生，曾经和刘诤、赵欣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那是一个平常的下午，赵欣兰从学校回来就直奔费扬的房间。刘诤正在复习《物权法》的考试内容，对此也没有在意。
“你凭什么那么干，到处宣扬我的东西啊？啊！！！”赵小姐尖利的语调忽然破门而入。
“不过是个型号，至于么？”费扬明显在辩护，刘诤不由地侧着脑袋细听，脑海里立时浮现出费扬那尴尬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就不行，她今天还问我个没完，都是你害的！”赵小姐的情绪依然激动。
“不可理喻。。。！”费扬的语气一副秀才遇着兵，明显处于下风。
随后便是一阵拍桌子的声音，赵欣兰的脚步由远及近，彭的一声，她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刘诤的好奇心和积极性又被调动起来。她很想一探究竟，但问题是，费扬和赵欣兰，她去敲谁的房门比较合适呢？对于赵欣兰，刘诤已经没有了成为她知心好友的心思；对费扬，她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总觉得可以深交。思前想后，刘诤还是去敲了费扬的门。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赵欣兰在费扬的帮助下买了一台电脑，由于熟悉这台电脑的功能和软硬件组合，费扬又把这个型号推荐给他们系的一位中国女生。不知怎的，赵欣兰对那个女生一直怀有恶感，听说那个女生要买和她一样的电脑，还打电话来询问价格和性能，她便火冒三丈，责怪费扬为什么不经过她的同意就随便把她电脑的型号透漏给另外一个人。这件吵架的事在刘诤看来，确实荒唐，但发生在赵欣兰身上，又似乎合情合理。刘诤后来还是帮着两人圆了场，这件事的直接后果就是，刘诤和费扬成了好朋友，而对赵欣兰，她从心里就更疏远了。

等了许久，学位授予仪式终于开始了，赵欣兰一蹦一跳地跑回来。显然，她的教友们会在待会儿的仪式上为她大声欢呼，就像周日礼拜一般虔诚。
刘诤仍不死心的朝门外看，男朋友庄尼这时候总该到了吧。庄尼也是今天毕业，好在两个毕业典礼之间相差三个小时，不过他还要开车回家，换衣服，准备晚上的活动，然后从城东开车过来城西的礼堂。他一定能赶得及。刘诤一边不情愿地宽慰着自己，一边竖起耳朵听院长冗长的开幕词。
学位授予的过程是个漫长的仪式。首先，几百名毕业生分成４０个小分队，念到名字的几个一排在主席台侧面等候。开幕词结束以后，院长，副院长，学术委员会代表，学生代表，教授等按座次就座。主持人核对名单，副主持人核对学位证书，一切准备就绪，院长重新站起来宣布仪式正式开始。
喊到名字的毕业生上台，院长授予学位证书和礼带，如果有学术荣誉的还要授予徽章和勋带，受礼完毕，毕业生把头顶的流苏从右侧移向左侧，以示礼成（如果毕业生带了家属，例如父母，这时候便可以大声欢呼起来。刘诤的父母由于工作关系便很遗憾地没能出席，因此庄尼的出席才显得异乎寻常的重要）。随后，专业摄影师便会为礼成的毕业生照相，通常是两张，一张与院长的握手照，一张是立在美国国旗下手握证书的正面照。
等了大概一个小时，终于轮到刘诤上台。她放弃了眼睛的搜寻，下意识的整整衣冠，在院长古怪的中文发音中迈上主席台。院长慈爱地看着她－正如他慈爱地看着每一个人－然后把证书颁发到她手里。最后，院长小心地取下金黄的礼带，打算从她头上绕过去。这时候尴尬的情况发生了，头上要穿越的礼带与刘诤帽顶的流苏很不合作地绕到了一起，院长绕不清楚，于是胖乎乎的脸上冒出了缜密的细汗。旁边的主持见状，也跑过来帮忙，两人在刘诤的头顶上手忙脚乱起来。刘诤想搭把手，又怕帮倒忙，只好把头尽量低着，让院长不用把脚踮得太辛苦。好不容易头顶上绕清楚了，台下早已拍掌欢呼声一片，也许在千篇一律的仪式上，人们私下里总期待发生一点小意外。
刘诤红了脸，快步走下台。走了几步，被一双大手拉住，那是摄影师在履行他的职责。无奈，刘诤只好站住，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照毕，才急急地连走带跑想要回到座位上。还没坐下，刘诤便看见来观礼的好友费扬携着妻子向她招手，同时指了指身旁的庄尼。庄尼终于来了，他手捧一束玫瑰，在一旁温暖地笑着，那笔挺的苹果绿衬衫上似乎还带着浅浅的汗渍，刚才赶路一定赶得很辛苦吧。刘诤突然感到身上被一阵暖流覆盖，眼睛也湿润起来。有时候，台下千万人，我们在乎的不过一两个。
好不容易熬到典礼的完成，毕业生们早被亲朋好友抢来抢去地照相。刘诤左手紧拉着庄尼，右手捧着鲜花，在混乱的场面里转来转去，找熟悉的同窗或教授合影。一时礼堂的走廊里欢声笑语不断，花团锦簇，闪光灯的“咔嚓”声时起彼伏。
毕业的庆祝晚宴在拉道尔教授家举行。教授是法学院物权法的权威，他还有一个更引人注目的头衔，就是密苏里州立大学国际学生办公室的主任，每年负责到世界各地面试合格的申请者。此外，拉道尔教授还在二十年前开创了自己的律所，现今已拥有了超过五十名律师的规模，在堪城也算是个知名人物。让拉道尔教授出名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是唯一一所曾经入住超过三十名中国学生的别墅的主人，堪城人戏称为“中国领事馆”。许多人都好奇拉道尔教授为什么对中国学生情有独钟，但教授总是笑而不语。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正是对中国事务的关注让他在教育事业和法律实践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可以说，没有教授，这些中国学生会在异国他乡遇到更多的困难；同样，没有这些中国学生，教授也许永远只是一个普通的教授。显然，事业上的成功并没有为教授在感情生活中带来多少运气，他曾经结过三次婚，也离过三次婚，大概没有一位妻子能忍受一年中有一半时间都不在家的丈夫吧。平日里，忙着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的生活让教授的华丽别墅常年空置。于是六年前，教授开始邀请中国学生以极低廉的房租入住，一方面帮着看守房子，另一方面也负责照顾教授家里的另外一个生物 --- 小狗彼格。一年前，刘诤幸运地在成为这所拥有８间客房，６个卫生间外带花园游泳池的都铎式五层洋房的房客，与其他三位中国留学生一起，成为老教授的“入室弟子”。老教授挑选房客的标准很简单，就是品学兼优，赵欣兰不知为何没有得到这份邀请，但有一点刘诤可以肯定，拉道尔教授对教会的态度如果不是冷嘲热讽，也只能用漠然来形容了。
说是晚宴，难免有言过其实的嫌疑。因为这充其量，也就是花园自助餐而已。只见在饭厅硕大的桌子上，随意摆放着从饭馆叫来的意大利Pizza 饼，水果沙拉，还有一盘盘从花园烤好直接端上来的堪萨斯城著名烤肉，当然少不了源源不绝的可乐、柠檬水、冰块和红酒。人们三三两两地站立着，或端着碟子聊天，或排队挑选食物，或不时从罐子里倒出饮料。在这初夏的午后，华人和美国人，教授和学生，年轻人和年长的人，大家不分你我，互相庆贺着，都想在这明显流动的欢乐气味中让自己沉醉。
“当、当、当”，拉道尔教授敲着杯子要说祝词，于是交谈的人们都安静下来，期待地看着这所屋子的主人。“我今天非常高兴，”教授微点着头，“看到在我屋檐下成长的又一届中国学生就要走向社会了。”“我不会忘记你们曾经多么努力地在异国他乡学会如何在残酷的法学院生存，学会抵抗巨大的压力，学会成为独立思考并拥有明确目标的人，学会，”教授顿了顿，抿着嘴笑了“恋爱。”“我没有更多的话要说，能够认识到这么多天才的中国学生是我的荣幸。但请记住，明天的竞争将会更加残酷，而你们也不会再需要我这个老头子了。所以，祝你们好运！”一时，掌声哨子声四起，在这些掌声中，有对教授的感激敬佩、有对未来的雄心勃勃、也有的是给自己多年来付出努力的肯定。在这些人中，不少是教授从中国亲自招回来的学生，他们明白，拉道尔教授的学生本来就是一块金字招牌，虽然这并不意味着拉道尔教授的大门会永远为他们所有人敞开。
晚宴还在进行中，刘诤和庄尼正在后院里和拉道尔教授的邻居、房地产经纪Bob 聊天。Bob是拉道尔教授家的常客，他正在向刘诤打听法学院一年所需的学费和生活费总和。当得知每个毕业生在毕业后大概要承担10万美元的贷款以后，Bob大吃一惊：“你们怎么偿还这么一大笔费用啊？”
“每个月还一点，大概二十年就可以还完。”刘诤实事求是地说。
“二十年？原谅我的好奇，他们有没有给你们买人寿保险？”旁边的一个声音引来一阵哄笑。
刘诤扭过头，看见一双闪闪发光的眸子嵌在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略显蓬松的黑发乱糟糟堆在头顶，有点像没带眼镜的中国版哈里波特。但总体来说，这不是个让人讨厌的人，无论是相貌还是微笑。“我是张铎，by the way.”刘诤伸出手握了握“哈里波特”的手，那只不太温暖但很有力度的右手。奇怪的是，刘诤已经不太记得张铎的样子了，除了那对闪亮发光的眸子，隐隐让人觉得不安。

第二节、纽约伸来的橄榄枝

毕业典礼过后，人们便开始收拾行装，各奔东西。他们中有的人只是从一个家搬到另外一个家，有的则搬到了别的城市，有的更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回国的征途。对赵欣兰而言，她的目的相当明确，便是永远地搬离堪萨斯这个中等城市，到纽约去寻求更广阔的天空——当然，拥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是要有足够的底气的，例如她的二叔和姑姑都在纽约有自己的公司，欣兰的工作也都早在三个月前就安排好了。

其他没有亲戚在美国守望相助的留学生就要自力更生找工作了。毕业留美是大部分留学生的梦想，而找到工作就为留在美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客观地说，刘诤从来没有切身体会过为了保留合法身份而到处求职的中国学生有多么辛酸，真正有所感知已经是两年以后，当这些人中很多已经成为了她的客户的时候。就在刘诤也加入了苦苦找工作的大军中，纽约的表叔打电话来探听她的情况。这个电话的直接后果就是，纽约曼哈顿区的一个律所向她伸出了橄榄枝——他们的移民助理由于家庭原因突然回国了，于是希望刘诤能在一个星期后到所里上班，接替这个位置。一个星期前，刘诤还对赵欣兰的好运气不以为然，现在，她也对有家人的关照感到侥幸了。

这个消息对于其他人而言，绝对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毕竟毕业就能顺利找到工作既能解决身份问题，同时也能解决经济问题；但对刘诤而言，高兴之余，却不亚于一道痛苦的选择题。因为选择了这份工作，就意味着选择对感情的暂时放弃，而暂时的放弃也许就意味着日后的永不再见。两人对这个结果都开始保持心照不宣的沉默。

在许多人眼里，刘诤和庄尼不亚于天造地设的一对伴侣，虽然两人不同种族，不同背景，语言文化也差异颇多，但心灵的认同就是这么一件神奇的事情，让两人可以跨越半个地球找到对方。“我爱上了一个人，而他恰好是美国人而已。”刘诤在回应朋友们争先恐后问她异国恋爱的感受时轻描淡写地说。

在谈及两人如何成为情侣时，刘诤和庄尼往往各执一词。那是一年半前的华人春节品茶会，堪城的华人团体组织了一些在校生表演舞蹈。刘诤的一个师姐因为怀孕退出了舞蹈队，于是刘诤便有了出演的机会。当时品茶会还邀请了堪城著名的中国武术爱好者团队来助兴，队员都是一色的热爱中国武术的美国人。他们的动作虽然有些僵硬，有些笨拙，但不乏严肃认真，倒也有些看头。刘诤便是在这一群人中发现了最严肃认真的庄尼。

随后的致谢宴中，庄尼和刘诤坐在一桌上，两人便交换了电话号码。再后来，庄尼通过电子邮件把那天品茶会的照片发给刘诤，刘诤说以后请他喝咖啡答谢。分歧就在这里产生了，刘诤坚持说那只是客套的邀请，庄尼却把其视为正式约会的信号，用庄尼的话说：

“一个女孩子把联系方式给你，又请你去喝咖啡，不是约会是什么？”

用刘诤的话说：“有来无往非礼也。要不是你抢着帮我照相，我又为什么要请你喝咖啡？”

当然问的人并不在乎真正的答案，在人们的询问中，好奇往往多于关心。事实就是这样，我们总是希望自己成为别人注意力的焦点，从而时常关注自己的影响力有多大。而影响力这个事情，往往具有偶然的因素。

不管怎么说，刘诤开始了她曲折的异国恋，当然这和其他所有的恋爱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第一个星期，他们为五天见不到对方而焦虑不安，只好在邮件里叙述衷情；

第二个星期，刘诤在自己宿舍里为庄尼做了一顿丰盛晚宴。刘诤的厨艺现在已经是炉火纯青，但庄尼对第一次尝到家常的中国菜已然赞不绝口；

一个月过去了，刘诤为另外一个中国女孩打电话给庄尼而暗暗吃醋，但她还是决定要做一个大方的女朋友；

三个月过去了，庄尼为了帮他朋友搬家，周六不能陪刘诤看电影，自然又是一顿暗自神伤；

半年过去了，矛盾渐显，两人对这段感情出现了疑问，都欲罢不能，有了第一次认真的争吵；

九个月的时候，刘诤的父亲来美旅行，庄尼全程陪同，哄得刘爸爸笑逐颜开；

一周年，庄尼说了“我爱你”，刘诤便有理由憧憬更多的承诺；

一年半的时候，庄尼决定次年去芝加哥读心理学博士，刘诤接到了来自纽约律所的聘用通知。。。。。。

从接到通知到需要回复的七天里，刘诤和庄尼过得相当艰难。我们不难想象，一个为了事业即将远走他乡，同时也希望得到挽留和准确的承诺，女人为了承诺不惜牺牲事业，这几乎成为定律；另外一个不愿当自私的情人，不愿成为配偶的羁绊，同时也无法一时给出重于泰山的承诺。一年以后，庄尼才告诉刘诤说，那时侯他便偷偷买了几期彩票，希望一夜致富以后在堪城开个公司让刘诤留下来工作。这个近乎孩子气的举动把刘诤感动得眼泪哗哗的，如果庄尼当时对她说了，刘诤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留在他身边。结果便是，两人经常对着流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时间也在这无法做出的决定中分分秒秒地流逝，刘诤开始在纽约找公寓，也开始考虑搬家的事情了。

就在这时，刘诤的高中同学，现任北京维方管理咨询资源集团高级咨询师的叶婷到美国旅游来了。刘诤和叶婷见面的时候是堪城的六月清早，她选了一处山顶的临湖咖啡厅，满怀忧伤地看着那慢慢上升的太阳。只见那金黄浑圆的大球，先是给不够透亮的天空刷出球形的圆晕，然后再摇摇摆摆地攀扶着往上升，最后光芒万丈地立在这个中西部城市的上空，使空气顿时像浸润了金油，往湖上飘洒下来。刘诤突然有些反常的寒意，今年的夏天仿佛来得特别晚。

在分别了十年以后，刘诤和叶婷这对当年的老朋友面对面坐下了。老朋友，通常只意味着认识时间的长短，并不必然象征着友谊的深浅，但有时候老了的友情又比好朋友更加宝贵。因为，每认识一个人，就像生命中画下一个小小的坐标，从认识到再见面，无论两人生命中的坐标是相交，平行还是重合，都似把那段过去的岁月再拧起来抖落抖落，便有了许多往事。两个坐标之间的生命线越长，可抖落的记忆就越多.人们只要有机会面对过去，便能无端生出许多感概来。

“按照你们西方的习惯，我是不是该带束花来？”叶婷显然已经把刘诤列入了“你们西方人”的范畴。

“何至于呢，女人和女人，又不是探病。”想起张爱玲这句话，刘诤不由自主地笑了。

“其实这次来，我还是有正事在身的。”叶婷忽然坐直了腰，直接免去十年的家长里短，煞有介事地说：“你知道我的导师在国家经贸局的关系，国资委要出台新的政策责令大中型企业加强内部风险管理。我们公司即将要成立风险管理部门，由我挂帅；所以我要在美国寻找好的法律代理人。”叶婷一番话说得很快，让人有点怀疑她把这段话提早背下来了。

“你们集团的风险管理和法律代理人有什么关系，和你导师在经贸局的关系又有什么关系？”刘诤懒洋洋地问，其实她的真实意思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们自己的风险管理，而是通过国资委委派我们公司对其他国有企业进行风险管理。也就是说，我们不仅负责对各大中型国企进行风险信用评估，还要对他们进行风险管理培训，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对外贸易风险控制，特别是对美贸易中的应收帐款追收问题也是我们负责的范围。这样一来，我们就需要找一个好的律所合作，进行这一系列的运作。”叶婷耐心地解释。

这么一解释，刘诤明白了。如果叶婷只是想找一个好的律师，那么她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向自己解释国家政策和公司发展战略。叶婷一定是想自己出面，联系一个有信用的律所，同时自己作为这个大项目的一部分，成为律所与中国企业，或者直接点说，中国债主们的联系人。看起来，叶婷是打算在这一大杯羹里面给刘诤分一点，这么做既是对她能力的肯定，也有同窗三年的老交情！这件事往细里想，刘诤的热血便沸腾起来了：联系一旦构成，她就能成为美国律所不可或缺的人物，不仅是负责追收帐款，而且日后为国企进行风险培训和信用评估，她也可以是企业和海外专家的桥梁。这意味着，刘诤从为了找工作而焦头烂额的毕业生一跃成为中国企业与美国各方面专家的联系人！

“你想让我怎么帮助你？”抑制住满心的冲动，刘诤假装不经意地问。

叶婷和她想的其实正是一样的事情，不过她的蓝图里自然不止刘诤一个人。目前她的研究生导师，也就是北京维方的创始人及总裁廖承可口头答应了让她尝试风险管理的运作，但前提是要帮导师完成手头上三本重要的人力资源著作。如今的博导，深入学校搞科研弄学问的少，出来搞项目、出书、甚至成立公司的倒如过江之鲫，于是学术导师通常也称“老板”，但这显然过时了，也不符合这类人的社会地位。于是更时髦的做法是，企业老板被雇员称为“老师”，既尊重又高贵，在赤裸的金钱世界里端出那么一点架子，不知道算不算自我安慰。

显然地，廖老师给叶婷在墙上画了一个巨大的饼。谁能说为国资委的指定单位做合伙人不是一块大蛋糕，谁听了不热血沸腾？！按照叶婷的设计，等到她这个风险管理部门的领头人站稳了脚，控制了全国大部分的国企风险管理项目，便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今后的培训课程、贸易伙伴的资质审定、帐款催收以及更长远的资本和股票市场运作都可以通过她和刘诤搭建一座中美跨国大桥得以实现。因此，风险管理只是一个引子，好戏在后头！

虽然两人一拍即合，刘诤还是把心中的担心说了出来：“风险管理这部分历来都不被重视。不止在中国，就连美国，人们也觉得这不过是多此一举。只是后来安然的事件出了以后，各大上市公司才开始叫嚷着加强内部财务管理。不过，国内企业虽然一直希望和国际接轨，但他们向来对账目的查实都是非常抵触的。你觉得这次的工作，尤其从国有企业下手，不会有太大的阻力么？”

“顺利也好，不顺利也罢，项目立了起来，资金到了位，之后就看我们怎么操作了。老实说，要是没有难度，我们也不会有长期存在的价值。所以，当务之急，立项最重要。”叶婷似乎把事情想得很清楚，工作方向也很明确。

“说的也是。信用和风险管理确实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现在美国的新闻都在说银行怕民众的房屋贷款还不上，将来引发混乱。咱们国家的GDP可都是靠房地产拉起来的，要是大家都不还钱，也没有信用制度监督，后果不堪设想。”刘诤开始了忧国忧民，不幸的是，她今天这番话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就成了事实。

两人开始了对这个项目的整体规划，当咖啡喝得差不多了，事情也渐渐谈出了轮廓。与叶婷告别后，刘诤觉得她去纽约的事情也许有了转机。而当务之急，她需要找一个体面而优质的律所，同时尽可能有机会把廖老师的大饼依葫芦画瓢给这个未来的合伙人重新画一遍。

在与刘诤见面不久，叶婷就回国了，回国前，两人又把各自心中的蓝图向对方确认一番。此时，刘诤大展拳脚的第一个战略盟友形成了，或者说，她们认为已经形成了。无论在战场抑或是商场上，盟友的基础是双方有着共同的利益关系，同时各自的利益又不会互相冲突。而合伙人的关系则更进一步，就是双方有着共同进退的利害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合作的最基本要素是双方互相信任，有着共同的理想，而这些，都必须经过时间的考验，因为人们通常自认为基础已经形成，但往往忽视了和约背后的不和谐和深刻矛盾。如果没有时间这把量尺对深刻的矛盾进行无情揭露，世界上就不会有纠纷也不会有战争。

叶婷回国以后，确实如她所言每天与刘诤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在剩下不到三天的时间里，刘诤计划要做出一份出色的策划案，争取一个律所的支持，成为该律所的编外人员，继而为留在堪城争取时间，同时回绝纽约的邀请。现在回想起来，刘诤不知道当时让她夜以继日工作的巨大驱动力是什么，仅仅是为了留在庄尼身边，还是身体内不安分的创业因子在流动。对这个问题，刘诤倾向于不去想，虽然她毫不保留地承认庄尼对她的意义，但为了一个男子而大费周章甚至改变自己事业的方向，对射手座的她而言，承认了还是有点伤面子的。

经过仔细筛选，刘诤圈定了可合作的对象，而且她不需要替补，因为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同时她也清楚，这是个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定。在选定对象以后，刘诤开始仔细研究此对象工作的律所及他们的实践范围，并和叶婷一起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书，希望能打开成功的第一扇大门。这个被研究的对象，便是高她三届的法学院师姐，无数中国学子的偶像，还没毕业便被排名前五十的布莱登联合律师事务所招收成为涉中业务骨干的——方文笑，方律师。

方律师作为堪城仅有的五名中国律师之一，同时是唯一一位女性，曾被堪城时报采访。她本人更作为中国女性跻身主流社会的典范在这座中等城市里被大家推崇着。更让人惊叹的是，方文笑待人和蔼，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师弟妹从来不遗余力，她曾经在下大雪的日子让她先生莱恩负责接送没有车的中国学生上下学，一接送就是两个月，而同为律师的美国丈夫莱恩也为她本人的生活增添了一些神秘色彩，人们对异国婚姻的兴趣总是比同族婚姻要大，虽然这并不表示他们相比后者而更赞成前者，或者更乐意看到前者得到幸福。总而言之，对在大律所里负责中国业务并充满工作激情的方文笑而言，刘诤带来的消息让她很惊喜。

吃了两次工作餐以后，方文笑对刘诤说：“你准备准备，去见我们的地区主席吧。大家对你的提议都很感兴趣。”觉得正是时候，刘诤便把自己得到纽约的邀请及这些天以来的纠结心情告诉了方文笑，她知道方文笑不会袖手旁观，更不愿意就此丢掉一个看上去很有潜力的项目。方文笑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低了一会头，便给出了主意：“我先生的弟弟是堪城一个移民所的合伙人，如果你对移民法感兴趣，或者他们那里需要人手，那么你就不用到纽约去了。如果这事不成，你再到纽约去不迟。关键是，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你愿意在与庄尼的感情里压多少砝码。”刘诤愣了愣，她们说的解决办法不是一回事，刘诤想成为布莱登的一员，而方文笑只答应为她留在堪城想办法。看到刘诤低头不语，方文笑又开口了：“我了解你的想法，但进布莱登，老实说，可能性很小。除非你给他们每年带来大单子，否则免谈，”顿了顿，又说：“当然，凡事皆有可能，只要你能创造出自己的价值，我相信布莱登是会考虑的。总而言之，你的工作取决于你的能力，我希望这个项目能成功。但无论如何，如果你能在堪城多呆些时间，对你的事业还有感情问题都会有帮助的。”话到如此，聪明人便会适可而止，刘诤是个聪明人。

第二天，离限期回复纽约还剩下一天的时间，高效率的方文笑打来了电话：“我先生的弟弟杰克，他们确实需要人手，让你下午去面试。放松心情，别紧张。”等到下午，繁忙的杰克和刘诤匆匆见了一面，便要秘书带她参观了所里的大部分地方，同时指出她的座位。就这样，刘诤轻松得到她的第一份工作，同时有了和另外一个大律所合作的契机。纽约方面刘诤已经婉拒了，生活似乎重新布满阳光，尽管这第一份工作只是个Part time (非全职工作)。

作者：秋沙在海天文学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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